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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 (第18/26页)
姥从枕匣中取出一串钥匙,拣出一个指点给阿娃,“你开我床后那口箱子,多拿些!” 这等于是李姥毫无保留,尽行交付的表示。阿娃把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接到手里,觉得双肩上多了副担子,从此这个家以及这个家的传统,都由她接收过来了。 有片刻的迟疑,她终于还是去开了箱子。箱中黄白累累,一个钿盒中装满了珍奇的首饰,另外还有将近一千贯的大唐宝钞。这就是李姥半生的居积,足以安度余年——阿娃以前的估计是对的,过去那一切质典度日,看来十分艰窘的样子,都是有意做作为她而发的。 她估量了一下,取了五十贯钱,仍旧把箱子锁好。抬起头来,只见李姥面朝里卧,不闻不问。她也不说拿了多少钱,只轻轻把钥匙放在枕匣边,便管自己退了出来。 “怎么样?”一回到卧室,郑徽便急急地问。 “你看!”她把那五十贯宝钞一扬。 郑徽自然明白,李姥不但准许她送他入川,而且额外给了盘缠。这样的干脆痛快,竟是他所意料不到的,不由得手舞足蹈地说:“姥姥实在是个好人!” 这话使阿娃十分欣慰,也十分感慨,因爱成仇,或者化敌为友,常在人的一念之间。立身处世,只要不存私念,处处为人着想,日久自然能够得到别人的谅解和尊敬,至于眼前的恩怨不明,尽可以置之度外。 “我在想——”郑徽沉吟着,又有了新的打算。 “有话怎么不说?” 他的话,此时是无法说明的。他打算着只要先把阿娃“骗”到手,在成都另外找好房子,再打发张二宝回来接李姥,那时,生米煮成熟饭,只要李姥舍不得离开阿娃,便不怕她不离开长安。 于是他掩饰着说:“我在想,姥姥是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好了呢?” 阿娃笑笑不答,坐到妆台前去,一面卸妆,一面跟郑徽商量行程。 其实所谓商量,也只是听从阿娃的决定而已。一切仆从、车马、行装,都要她细心安排,郑徽除了收拾他自己的书籍笔砚以外,什么事都不用他费心。趁那两天工夫,他去向礼部侍郎达奚珣辞了行,又到城南韦曲去扫了韦庆度的墓,再要想到西市凶肆去访旧话别,却让阿娃严厉地制止了——这是郑徽留在长安的一大遗憾,他心里在想,只要一有了钱,千金报德,对冯大得好好尽一番心意。 转眼五天限期已到,李姥备办了一席盛筵,替郑徽饯行,邀了周佶作陪。郑徽心里明白,阿娃一去不回,李姥迟早也要相聚,所以了无惜别之意,笑嘻嘻地坐了下来,看一看周佶,对李姥说道:“姥姥,叫绣春也一起坐吧!” “对了,我倒忘了。”李姥答说,“应该一起来坐,也算咱们一家团聚。不过,”她黯然地说,“也就是今天一晚上了!” 就这一句话,激起满堂离愁,而唯一例外的,仍是郑徽,他举目四顾,问道:“绣春呢?” 果然,不见绣春的影子。到后来让小珠在厨房里把她找到了,却是说什么也不肯露面——唯她离情独重,怕见了郑徽的面,掉下泪来,让周佶见了不合适,所以托词要照料厨房,避而不见。 因此,李姥又感叹着说:“看来就一次的团聚也难。”她举杯向郑徽说道,“一郎,人生聚散,都有定数,我也看开了。干了这杯吧,但愿你称心如意!” 郑徽心想,李姥说话,一向意在言外,所谓“看开了”以及“但愿你称心如意”,莫非有所暗示,暗示阿娃可能会改变心意,不再回到长安? 他欣喜在心,却不敢形之于颜色,只干了酒,然后站起身来,执壶替李姥斟酒,恭恭敬敬地说道:“三年来,多蒙姥姥照应,郑徽终生不忘。”他还有许多话想说,只碍于周佶在场,不能畅所欲言,愣了一会儿,想出一句话:“我明年一定回长安来看姥姥。” “那得看机会,别先许下心愿。”李姥说,“再说,我要迁回三曲,你的身份来看我也不方便。一郎,你听我的话,把我忘了吧!我年纪大了,受别人的好处,今生今世报答不了,牵肠挂肚,死了都不能闭眼。” 这几句话却说得郑徽眼眶都红了。历尽沧桑,垂老还惹上一段理不清的恩怨,无可奈何,付之于绝情一念,真所谓“哀莫大于心死”,不能不叫人替她伤感。 “姥姥你别这么说。你放心,有我,”郑徽又指着周佶说,“有吉人兄,一定要让你过几年称心如意的日子。” “唉!”李姥叹口气说,“我自己都不知道怎样才叫称心如意的日子,你们又怎么样能叫我称心如意?” “姥姥,你也真是!”阿娃忍不住开了口,“尽说些叫人听了难过的话。” “真的,姥姥!”周佶也说,“定谟走了,还有我。恕我说得率直,姥姥,以后生养死葬,都是我的事。” “谢谢!”李姥颤巍巍地举起酒杯,“有你们这一句话,也不枉我在三曲混了一辈子。”她强笑着又说,“阿娃说得不错,我不该尽说些丧气的话,我该替你们高兴——我无儿无女,今天到了收缘结果的日子,有你们这样拿自己人看待我,我也该满足了。” 说着李姥自己先干了酒,而且像是真的想开了,强打精神,说些她平生所见过的前辈人物,娓娓清谈,令人忘倦,依稀还可以想见她当年周旋文士,吐属隽雅的风范。 一席别筵,竟似令节的小宴,直到三更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