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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(第24/25页)
” 魏仲英笑笑说道:“这首《浣溪沙》,人家可是指责了,有其地、有其景、有其物。”接着便念: “凤胫灯青香篆寒,寻思脉脉未成眠,欹鬟沉坐溜犀钿。 一帧梅花红似酒,半庭春月暖于烟,红阑干外夜阑珊。 “载钧说,这就是他家的景致。” “他要这么说,如之奈何?”龚定庵苦笑着说,“雁足灯、红梅、朱阑,无处无之,我不过写深闺少妇待夫不归的情景而已。” “这样说,这首《桂殿秋》也是记梦?词倒是真不坏。”魏仲英接着便朗声念那首《桂殿秋》: “明月外,净红尘,蓬莱幽窅四无邻。九霄一派银河水,流过红墙不见人。惊觉后,月华浓,天风已度五更钟。此生欲问光明殿,知隔朱扃几万重?” 龚定庵随着他的声音在心里默念,同时在脑中出现了依稀的梦境,但刹那间,都已化作无边的怅惘。 “也难怪,你的梦不是翠楼琼户,就是朱扃银河,实在可疑。” 听得这话,龚定庵大为伤心,因为连魏仲英都在怀疑了。 “我倒觉得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,你不必把令叔的话看得太认真,照常入京,以示问心无愧,你道如何?” “好!”龚定庵毅然决然地说,“好在我不遵家严的训诲,也不是第一次。” 从送龚定庵北行后,魏仲英不断接到他的信,第一封寄自曲阜。这是龚定庵生平头一次瞻仰孔庙,住在衍圣公孔宪增的堂弟孔宪庚家,曲阜县令王大堉,是他的同年,文酒盘桓,颇不寂寞。 另外附了四首诗,看得出龚定庵曲阜之行的心情是非常虔诚的。第一首是: 少年无福过阙里,中年著书复求仕。 仕幸不成书幸成,乃敢斋祓告孔子。 诗下有注,道是以前经过兖州,未至孔里。道光三年著《大经大义终始论》,十二年著《群经写官答问》,十三年著《六经正名论》及《古史钩沉论》,有此经学著作,自以为可以见得孔子了,谒孔以前,并曾两次斋戒。 第二封信,发自济南。信很长,说在兖州时,有人荐仆,面相不吉;细询来历,此仆自言追随过十个主人,都出了事,不是革职,就是降调,龚定庵不信邪,仍旧用了他。哪知不信邪偏有邪,凡是他经手的事,都会出差错。自兖州北上的车子是他雇来的,结果倾覆四次之多,有一次是过溪沟覆车,书籍衣服,尽皆被水,因而感慨作诗: 古人用兵重福将,小说家明因果状。 不信古书愎用知,水厄淋漓黑貂丧。 “古书”指《法苑珠林》以及明朝的笔记小说,皆有类此情事的记载。第二首是: 天意若曰汝毋北,覆车南沙书卷湿。 汶阳风雨六幕黑,申以东平三尺雪。 自兖州而北,经汶上而至东平,先是风雨,继以大雪,龚定庵怯于旅途艰辛,似乎不打算北上了。当然,魏仲英不会把“天意若曰汝毋北”这句诗看得太认真,因为他深知龚定庵性情倔强,说了进京一定不会中途停顿。 但是接到第三封信,他的信心动摇了,这封信寄自河间府以北的任丘,旅途中亦有声色之乐,有诗为证: 任丘马首有筝琶,偶落吟鞭便驻车。 北望觚棱南望雁,七行狂草达京师。 诗下自注:“遣一仆人都迎眷属,自驻任丘县待之。” 龚定庵为什么不进京?自任丘至京,只有两天途程,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,不会逗留在任丘。这个原因是什么?是守着老父之诫?但是这一点,他早就深思熟虑过了。中途变卦,一定另有说法,且看他下一封信来怎么说。 下一封信是在离京不远的固安县所发,只有一首诗: 房山一角露崚嶒,十二连桥夜有冰。 渐近城南天尺五,回灯不敢梦觚棱。 到固安还不是他自动地,是应他的长子龚昌匏之请:“儿子书来,乞稍稍北,乃稍进于雄县;又请,乃又进于固安县。” 诗中最触目的是“觚棱”一词。宫殿飞檐,高耸入云的尖角,名为觚棱;自远处望宫殿,当然是觚棱最先入眼,因此,这两个字常用作忠爱的象征。譬如臣下放归田里,出京回顾,见觚棱而眷恋君恩;久辞阙下,一旦见召,入京时望觚棱而神魂飞越,兴奋不已。凡此都是古人诗文中常有的描写。但是龚定庵以小臣辞官养亲,对当今皇帝,即未受恩,亦无依恋;此番进京,并非奉召,亦不必如大臣到京,须向“宫门请安”,与觚棱这个典故,渺不相关,而前后诗中,两番连用,岂不可怪? 因此,魏仲英穷思冥搜,逐字参详。第一句“房山一角露崚嶒”易解,房山就在固安县境;第二句“十二连桥夜有冰”的连桥不典,应该是指有许多桥洞的卢沟桥,天时严寒,桥下永定河水,入夜必会结冰;第三句“渐近城南天尺五”便费解了。 唐朝长安的世家大族,以韦、杜两家最盛,在城南聚族而居,地名就叫作“韦曲”与“杜曲”。韦、杜两家出过好些宰相,子弟成为驸马的亦不知凡几,常人难得一睹天颜,而在韦、杜两家,不足为奇,因而有一句歌谣:“城南韦杜,去天尺五。”龚定庵这句诗,当是指京师的一家贵族,而且应该住在南城,只不知是哪一家。 最后一句,更费猜疑,何以谓之“回灯不敢梦觚